看完老县城折返至佛平县城时，已是傍晚八点多。于是，按计划在此歇脚。既然看了作为佛坪县过往的老县城，就再看看她的现在，继而展望一下她的未来。

佛平县城，是汉中市所属县城里最熟悉的之一，三十来年弹指一挥间。先是围绕县城这一段的椒溪河转悠一圈，欣赏一番夜景。第二天，又转悠了好几圈。县城本来就很小，南北长约两三公里，东西宽仅数百米，加上老108国道总共才两条街和一些横向街巷，据称现在常住人口也就8000多人，不是一般的幽静清闲。

最喜欢的，依然是椒溪河清澈的溪流。这种清澈，是一眼就能见底，是看得见河底鹅卵石的颜色，是河水如同纯净的液态的碧玉哼唱着欢乐的曲调潺潺而去。倘若不是河堤被加固得那么陡峭，肯定会像早些年那般跳进河滩里去嬉水玩乐。

心想，关中人可否知道，他们吃的水有相当一部分是来自秦岭南麓的？先有引湑济黑，然后是引汉济渭。椒溪河的水流至下游在三河口被截，加上从黄金峡抽上来的汉江水，被输往秦岭以北。还有一部分经子午河进入汉江，至丹江口再被截流引往京津冀地区。我也算是幸运的，居然能在千里之外的京津享用到故乡的水，幼年时的脑洞再大也想象不到。

与三十多年前相比，县城表面变化最大的是楼房多了、楼层高了，椒溪河西岸修了公路，老108国道被命名为河堤街，城区覆盖到了椒溪大桥以南、椒溪河以西的医院和中学之间那片地域，有了熊猫大道，有了振兴路等，河里还修了滚水坝与新大桥，滨水的椒溪西路和南环路高端大气。新街南头的山上建了东山公园，老街经过改造之后披上了古香古色的外衣。而且，西成高铁在佛坪设置了车站，距离城区中心不过三公里，到西安也就40分钟。

依山傍水，夹在山沟里的县城，发展空间十分有限，除了路面占地之外，能修房的地方、能停车的地方都没有空着，只有桥东头那一小块方方正正的平地，成为老头老太太们休闲活动的广场。单凭大街小巷以及道路两旁停泊的小汽车数量和品牌来判断，佛坪人奔向现代化的步伐没有迟缓，小日子的滋润程度绝不亚于山外的兄弟县城。

这些年，佛坪围绕“静美佛坪、熊猫家园”城乡和全域旅游品牌定位，实施“生态立县、林药兴县、旅游强县”战略，经济社会发展进步快，相继荣获国家卫生县城、国家园林县城和陕西省生态建设强县、县城建设先进县等。佛坪官网显示，2022年的生产总值增长6%，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增长5.1%，人均可支配收入分别增长5.2%、7.4%。

游览完外表，开始,深度游。先是找到了“秦岭人与自然博物馆”，不成想人家正在闭关整治和维护，似乎有重大迎检活动。硬挤进去看了个大概，拍了几张熊猫、金丝猴、羚牛等稀有动物标本照片。出来后徘徊于熊猫雕塑广场不知何去何从，最终还是下决心前往熊猫基地去看熊猫。

印象里的熊猫基地是在中学附近，百度导航的结果令人难以置信，惴惴不安地驱车至长角坝沙窝村十里沟，这是落成时间不长的“秦岭大熊猫佛坪救护繁育研究基地”，担负秦岭大熊猫人工繁殖和秦岭区域野外伤病大熊猫的救护、治疗、康复等职能。这里目前圈养了4只大熊猫，可爱极了。查资料得知，几个家伙居然有名字，分别是正仔、雪雪、佳佳、乐乐。熊猫知道自己的名字吗？参观时，工作人员反复提醒，勿大声喧哗，熊猫胆子小。

这是第一次见识秦岭大熊猫，确实与四川大熊猫不太一样。最早见熊猫是在胶东半岛西霞口的神雕山野生动物园，后来则是带着老外在天津光合谷看了从四川租来了大熊猫。那年夏天去华阳古镇看熊猫未得，后来去成都熊猫繁殖研究基地看了个够。也是那时候才知晓，四川熊猫与秦岭熊猫是两个独立亚种，这是是科学家早在2005年根据两地熊猫在基因上的显著差异确定的。

也就是说，秦岭山系的熊猫与四川熊猫分布区早在12000年前就已经相互隔离，因为隔离而基因交流中断，各自经历约一万多年的进化历史，在遗传基因方面产生了显著变化，形成了不同的两个遗传群体。其中，秦岭熊猫在遗传基因方面更接近原始的祖先，而四川包括甘肃的熊猫则具有更快的进化速度。据说，秦岭熊猫更漂亮，脑袋比较圆润，比起四川熊猫的尖脑袋颜值更高，而且几乎都是野生的。

作为古动物活化石，大熊猫是中国的特有种，至少生存了800万年，其繁衍曾在70万年前达到鼎盛，现如今却变成稀有物种。中国古籍里的记载颇多，有众多截然不同的称谓，如貔貅、貘、貊、驺虞、白熊、花熊、竹熊、食铁兽等等。至于近代名谓，据说早先称之为猫熊或大猫熊，意思是圆胖的脸型似猫而体型又像熊，因汉语汉字书写认读方式之变化，当年展出时说明书标题用横书是猫熊，而参观者习惯了直书自右到左的认读，熊猫的称谓就此流传了下来。

作为特有的珍奇异兽，早在唐代就被武则天当做礼物给日本天皇赠送过。及至国弱民穷的近代，西方人因为发现大熊猫而狂欢并来中国肆意围猎时，国人对这种濒临灭绝的珍稀动物的认知几乎为零，民国时期的保护也是有气无力。新中国成立之后，熊猫去处更是与中国外交政策同频共振，从1950年代起至1982年止，熊猫外交模式一直是纯政治性的赠送，最著名的当是1972年成就了中美之间的所谓蜜月期。近年的熊猫回归，国人为之欢欣，是熊猫外交发展中的历史事件，代表了中国的声望和实力的提升。

即将结束参观时遇见熟人，极力推荐去看看熊猫谷。于是，又驱车30公里，到了108国道旁的秦岭大熊猫走廊带和观音山保护区境内的熊猫谷。尽管在往返老县城时没少欣赏秦岭山的景色，还是让熊猫谷的峰岭叠嶂、清澈溪水和五颜六色的植被给深深地吸引住了。峡谷里的三叠泉、二龙戏珠、双心池令人心旷神怡，舍不得移步前行，甚至忘记了来这里其实是为了看熊猫的。

说实话，国道108秦岭段，绝美风景目不暇接，尤其是秋景五彩斑斓、楚楚动人，那可是终生难以忘怀的视觉盛宴。此番能有翻山越岭前往老县城访古的决心，秦岭山里那令人思念不尽的秋色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诱因。国道108基本上是沿着傥骆道修建的，西汉高速也有一部分并行，西安汉中的航线也是这么飞的。只是，以往要么不是秋季，要么一掠而过，要么空中鸟瞰，始终未能停下脚步静下心来仔细观赏。唯有自驾走此道，方能满足好奇心。

熊猫谷的招牌是“秦岭之窗、熊猫家园”，集山水之幽、静、秀、奇与稀有动物于一谷，还建有颇具创意的熊猫森林特色酒店。只是，运气不大好，金丝猴没亮相，红腹锦鸡也没有出来飞腾。这里有两只大熊猫，一只呼呼大睡，屁股后面散落着粪便。熊猫就是这架势，消化系统不发达，吃的东西没多少营养不说，而且不在肚子里多停留，边吃边拉。据称，成年大熊猫一天能吃20—40公斤竹子，一年吃掉三四万斤，每天能拉20公斤粪便。另一只熊猫转来转去，憨态十足，个头要比基地的大一些。

从熊猫谷返回城区，又吃了一碗佛坪特色的汤面皮，在椒溪河边转悠一圈，决定去博物馆看一看。不夸张地说，此乃所见到的县级博物馆里最牛气的之一，不仅外表高端大气，展品也是丰富全面上档次。应该是跟前一个博物馆相同的任务，正在闭关维护检修，但工作人员还是允许进去参观。博物馆仅仅占了文化馆的一层楼，但浓缩了秦岭和佛坪生态自然、人文历史和风土人情，是一座集科普研学、旅游观光为一体的综合性博物馆。

最高领导的话被悬挂在醒目处：“秦岭和合南北，泽被天下，是我国的中央水塔，是中华民族的祖脉和中华文化的重要象征。”博物馆的展品也是说明一个事实，地处秦岭南坡腹地的佛坪，以得天独厚的优势接受秦岭生态和文明的滋养，她融合秦岭文明精华，传承秦岭文化基因，几乎是秦岭的缩影。而且，佛坪必将以深厚的底蕴作支撑，紧跟时代的步伐，迈向灿烂的未来。

佛坪还是革命老区县，有着光荣的革命历史和丰富的红色资源。这里是秦岭山脉中一块具有光荣革命传统的红色土地，红二十五军、红七十四师曾转战于此，是土地革命战争时期鄂豫陕革命根据地的重要组成部分，佛坪人民为中国革命作出了积极贡献，留下了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和传奇故事。现如今，上沙窝红军旧址、红军“三打佛坪”战斗遗址，已成为热门的红色旅游和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忽然联想到北街口那幅雕塑，以及近百年前迫不得已丢弃老县城的重大事件。佛坪县城搬迁至袁家庄，算得上是佛坪县城窝囊史，当然也代表着国家与民族的窝囊。军阀混战，豪强横行，地方割据，社会动荡，民不聊生，连县太爷都是战战兢兢、东躲西藏，那样的县城即使富丽堂皇，也没谁愿意困守待宰。更何况，都20世纪了，被群山阻隔的老县城，与外界联系还是凭借千年古道，不落魄、不丢弃、不荒废，才是天下奇闻。

前几年，有一位陕西省政协的领导建议优化县级行政区划，对人口规模低于10万的小县进行合并，减少行政资源浪费，让佛坪成为舆论热点。这个话题，深深地刺激着佛坪乃至关注佛坪命运的人的神经，甚至令一些公职人员神不守舍、提心吊胆。1958年，佛坪县建制被撤销，辖地划给周至、洋县和石泉。1961年，县制恢复，因为大县大社不利于管理。1962年7月，厚畛子等6个公社被划入周至县，地处秦岭南麓的老县城也随之被划走，佛坪县里没有了佛坪。

那么，在21世纪的现代，作为县城所在地的袁家庄，会否步老县城之后尘？亦即，老县城之厄运，会否降临于佛坪县城袁家庄头上，不再是县城所在地？客观地说，佛坪县的人口的确少得可怜，而且还呈现下降趋势。问题是，人口的多少并非衡量行政区划合理与否的唯一标准，行政资源投入更不是。边海防以及少数民族地区，人口稀少，面积广阔，按照某些专家或喷子的说辞，是不是都该撤销或合并行政区划？

尽管，佛坪县不是边海防或少数民族地区，但守护着茫茫秦岭，守护着中央水塔，守护着秦岭四宝等珍稀动物，守护着秦岭山的生态生物资源。再说了，连古代延续千百年的“百里之县、千里之郡、万里之州”划定行政区域的范式都不适宜的佛坪，其特殊性重要性已经有过几百年的验证，无需再胡折腾了。所以，老县城窝囊史不该是魔咒，更不该是佛坪县的宿命。

最重要的，当是认清佛坪之优势，走特色发展之路。尤其是，在改革年代还是要多干改革的事情。比如说，人少本是短板，行政机构设置以及人员编配，应该与人口大县有别，应该以特色产业需求为重点。守着绿山青水，端着金碗银碗，高铁高速国道穿境，完全可以凭借完善的生态系统，丰富的生物、水能资源，得天独厚的发展生态旅游和绿色产业的条件，在秦岭腹地打造出一个美轮美奂的后花园。到那时，山外乃至省内外、国内外的人纷至沓来，佛坪人还用得着担心被世界淡忘与抛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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