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左望到右,我盼啊盼,太阳落山,旅行团终于要发车了。蚂蚁是我的导游,它在前面摇着旗子喊植物园到了。映入眼帘的是苞谷和山林,有大树、野花和狗尾巴草。参观完植物园我们来到了自然博物馆,蝴蝶扇动翅膀、蟋蟀们开始唱歌,天边的火烧云好美,偶尔还能找到彩色的石头……”
少年10岁,喜欢写“游记”,从地这头到地那头的游记。
“幺儿,写完日记没得,来掰苞谷。”
“老汉,这是游记,我今天去了好些地方。”
少年常常把游记拿给父亲看,父亲每次都不说话,但从未打扰少年的旅行记录。
少年放下笔,走出小小的屋子。天边的火烧云浓烈得像梵高的画,一团团的飞蛾在路灯下绕圈舞蹈,少年和父亲手拿袋子,迎接来自植物园的苞谷们。
“老汉,上海啷个好,为嘛还要回家掰苞谷?”
父亲在上海做搬家工人,每天弯着腰扛几十斤重的家具爬楼梯。少年和爷爷住在一起,除了春节,父亲只在掰苞谷的季节回来几天。
父亲拎袋子的时候也弯着腰,手指缝里夹着泥土,肩上搭着毛巾,背后的火烧云慢慢被夜色吞噬。
“幺儿,人走的远走的累,不能离开这片土地太久喽。”
02
少年18岁,一张考卷带他去了上海,少年的游记密密麻麻写了一整个本子。
“第一次坐火车,一口气坐了二十个小时。走出重庆的山,一切的风景都使我兴奋。从高山到近海,平原铺满窗的时候,我知道我的未来到了。远阔山河,云卷云舒,少年到长安,花路不回头。”
大地为纸,江河为墨,少年确实没有回头。
少年对大学里的一切感到新奇,他也如愿去了很多地方。火车硬座、一个背包,他努力追着“自由”。从南京到长沙,从北京到青海,少年的游记又厚了一些,到过的地方挤在字里行间,可他笔尖的吃力感快要溢出纸张。
之后,少年继续去了很多地方,三天两夜、一天一城。文字换成了照片,游记停在了一年前的青海,文字里写满了青海的好,却看不见蓝天、澄湖和牛羊,不断变换的的ip地址和精心编辑的朋友圈是他关于“自由”唯一的证明。自在的少年如风远走,走在他人的艳羡声里,走在漂浮的渺茫里。
父亲慢慢成为了消失在电话里的人,也再没有看过少年的游记。“幺儿,开不开心得,只要开心累也没得啥子。”直到某天父亲这样问他。少年没有答出开心与否,他才发觉自己其实早就累了,迟疑的回答就是答案。
睡不着的时候,少年想着他追的“自由”。他问自己什么是自由,是要去过很多地方吗,是要获得多少羡慕的目光吗。他有些质疑自己。
偶然他又翻开那本游记,种满苞谷的植物园,田间随处可见的石头和唱着歌的蟋蟀竟比精心包装的朋友圈更吸引他,幼稚的好笑却有知足的幸福。
少年22岁,大学毕业,他回家待了很久。
这几年他和父亲就像两只候鸟,只在苞谷时节和春节回去。掰完苞谷再次离开的时候,在二十个小时的火车上,他又写了篇游记。
“老人总说这里好,这里到底哪里好,或许是踩一脚泥的田地、披着晚霞的小木屋,还是拿铅笔的少年和什么都好奇的年少。这里的、外面的世界都很好,只是我们走得太匆忙,丢掉的东西太多……现在我竟只想回到那间小房子,继续写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游记。”
年轻人总读不懂故乡,或许少年想念的并不是放着小房子的“家”,而是那片土地上、那片蓝天下,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却依然乐此不疲写着游记的自己。
少年把游记发给父亲看,父亲第一次点赞了他的游记。
爷爷说,父亲以前是村里最有才的人,写得一手好字,村里喜事有人请他写请帖,白事有人请他写挽联。后来家里贫穷高中辍学,父亲紧紧攥着的笔杆变成了苞谷,再后来,薄薄的背扛起了一切。
少年的问题有了答案。
他曾以为自己是不常有的千里马、是珠圆玉润的璞玉、是发光的金子、是九曲回肠香味犹存的美酒,以为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快意、自诩青春本该如此的清高、众人皆称赞皆注视的生活是自由。这不过是继承了父亲理想的人生和他儿时的梦寐以求,少年离父亲、离这片土地几千公里远,殊不知正是这里赋予了他所谓的自由。
少年想起父亲说的话,“人走的远走的累,不能离开这片土地太久喽”,从前一心想要看外面的世界,当世界大到只是用“虚荣心”填充,诗和远方不过成了空无的包装和名利场的入场券。回头看看,十岁的少年还在等你的答案,告诉他世界是不是他向往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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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原型是作者的朋友小威,故事稍加文学性处理。
平凡的人生少些戏剧性的冲突,但并不意味着平淡不值得被关注。
从身边的平常出发,每个人都可以是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