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风筝，住在一个房间。

1997年，或者是1998年？我在高空中看见过江堤，江堤上有很多人，江水不深，没过许多没有人住的房子。

我属于一个家庭，他们踩着椅子和柜子，把我挂到卧室的墙上，比我高的还有卧室中央的灯，卧室屋顶有一圈花纹，很好看。小孩躺在床上的时候常常看着我，也看这些花纹。

图：风筝

人是有规律的生物，他们照着日夜光影的规律活动，小孩白天在外面的世界活动，从白天的尽头开始在卧室写字，晚上她打开灯后继续写字、看书，有时画画，之后离开房间一会儿再回来，回来开着灯在床上看书，关灯后玩娃娃，之后睡觉。

她的床能容下她和很多娃娃，她偶尔把很多娃娃都放在床上一起玩，也不拥挤。她有两三只娃娃是一直都在床上的，她让它们晚上也像她一样睡觉，有时候她也让它们在白天睡觉。

大人不和这些娃娃说话，他们只和小孩说话。小孩很喜欢说话，她睡觉、起床、写字、看书的时候都说话，和两个大人也说非常多的话，她说话和大人越来越像。从她的话里我知道了对和错、好和坏——对的就是对的，错的事情让人生气、沮丧，好的事情让人开心，而坏的事情让人难过。她时常和大人争辩，他们的对错好坏并不完全一致，这会让所有人都不高兴。

图：房间

小孩画了很多画，有些画贴在房间里，有些收在画夹、书包和抽屉里。我很喜欢看她画画，听画笔在纸上来回摩擦的声音，她画自己看见的世界、画别的画册中的世界，很多是我没有见过的，她画房子和花草，也画过很多和她一样的小孩，我猜那是她自己，有时候她画得是当天的自己，有时候画得是我没见过的她自己，有些或许是大人。

图：小孩的画

我很不喜欢她定闹钟，闹钟太吵了。有时她定闹钟练习算数，这是学习的一部分。学习是有用处的，他们都这么说。我也学到了一些数学，一分钟有60秒，一秒是一个“滴答”，如果60个“滴答”过去了心算和口算的一页没有填满，就证明她学习得还不够。作为一个风筝，除了江堤，我很少想卧室以外的事情，但人会想很多，他们在卧室以外有江堤，和更大的世界，想过、看过、走过的世界，他们写在书里，画在纸上，说出来给对方听。

我想，如果我可以自己活动，应该也会像他们那样离开这个卧室去一些地方。他们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回来，再离开。他们有时在一起，有时分别来。

他们不在这个房间的时候，房间的日和夜、光和影仍是规律的，外面的鸟叫和行人的声音还在。闹钟在人离开一段时间以后停止走动了，我看着灰尘在空气中缓缓下落又升起，无序地活动，也看过虫子和蜘蛛经过，但虫子和蜘蛛不会翻书，也不写字。

图：房间里的蜘蛛

房间没有了人的活动，我有很多的时间思考和回忆。我回忆江堤上看到的很多其他的风筝，回忆人对世界的描述。我有时在想，曾经和我一起打包的风筝去了哪里，去了别的家庭的风筝，是不是也在卧室的墙上，它们是不是去过江堤以外的地方。

我现在不再适合去江堤了，我的身体纤维越来越僵硬，骨架变得脆弱，身上的线松弛，飘带脱落了一条，或许每天都去江堤的风筝并不会这么累，只因为这卧室空了，过多的思考和回忆让我变得破破烂烂。

我想起小孩的画，她画过很多风筝，风筝的线在小孩的手里，她画得很不像，但画画是不分对错的，即便她把风筝的线画成红色的、弯曲的、和手臂一样粗，也不会让任何人不高兴，反而她很高兴。

图：小孩的画

最近小孩回来了，她在这里短暂地住之后又离开了。她在这期间问了大人许多问题，她提到了我，她看着我问她的妈妈，问我是不是就是一个装饰，从来没有在天上飞过，我差点笑出声，她那时候太小了，不记得江堤边的事，大人还记得，大人记得许多事。

江堤

作者：这是一篇游记，记录我在五月份回到小时候的家。